赶航班的路上,接到一个陌生电话,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:“请问是邹律师吗?我是F的儿子。”我快速在头脑中检索这个名字,没有任何信息。只能抱歉地说:“对不起,我一下子想不起来F是谁?”
“您五年前是不是去过C监狱,见过一个要申诉的人。”
后来我逐步链接到一些信息:几年前,当事人的侄子找到我,给了我一些简单的案件材料,说他的叔叔被判无期徒刑,但是在服刑中他坚决不认罪,也不申请减刑,一心想申诉。
一般情况下,我不代理申诉案件,因为太难了。但是他不减刑的决绝,让我有了恻隐之心。看了材料,觉得案件确实有问题,就对他侄子说,我先去监狱见见他吧。
我回忆不起会见的细节,只记得回答了他很多的问题,也提出了一些取证的建议,但是也强调了申诉的艰难。唯一记得清晰的是,他说他决不放弃申诉。
后来,他侄子没有再找我,我也淡忘了这件事,我想他应该是知难而退了。
02
他的儿子在电话中告诉我,他父亲出事时,他还在读高中,对案件毫不了解,一直是他的堂哥帮他父亲打理这个事。但是,最近他堂哥也出事了。父亲给他打电话,让他一定要联系上我帮他申诉。
我问他:“你父亲之前向哪个法院申诉过?”他说:“我只知道被驳回了,不知道是哪个法院。”
“他之前有没有委托律师?”“他找过好多律师,我也不知道是谁帮他申诉,但是这一次他只是让我找您。”……
03
又过了大约一个月,又接到一个陌生人电话,他说是之前与F一起服刑的狱友,刚释放出狱。受F的委托,给我打电话。“他真的很希望您能帮他申诉。他太轴了,为了申诉一天刑都没减,律师倒是见了不少。还有一次说家里找到人了,可以很快出来。谁知花了一大笔钱,折腾了几年也没出来。我出来之前他一再嘱咐我,让我帮他找您,他说您是他见过的律师中,唯一没收他钱,还认真看了材料,去监狱会见他,帮他分析案件最专业的。所以,他现在只信任您,您就帮帮他吧!他现在家人都没有信心了,只能我帮他传话。”
04
接到电话后几天,我又收到他通过别人转交给我的信,信里除了感谢我五年之前去见他之外,主要是解释找我申诉一直搁置的原因。
他说第一次和我见面后,他就一直让侄子联系我,侄子说我一直很忙,“我不知何意,也不知道他到底帮我请您了没有?”
后来,家里找人帮出了一些差错,“但是他们是好心给我添乱,我也无法。因为他们是老百姓,从未见过这事,一下子全乱套了,急病乱投医,造成我今天的结果。”
他还说侄子出事之后,他让儿子到北京来找我,儿子说去了北京,但我很忙。
他问:“您是不是不愿意接我的案件,我真的很相信您,您一定要大人大量。这几年没找您,是因为我找不到您。但是,我一直认为您是一位很有正义感的律师,不像有些人为了金钱不做人事。”
最后,他问:“我儿子有没有到北京见您,和您签合同呢?如果没有,我再给他打电话,让他去找您把合同签了,您再来监狱见我,好吗?”
05
信上的字很潦草,能看出是匆忙写成的。看完信,我的心情也很乱,很沉重。就像是看到一个正在沉入水底的人,拼命地向旁人呼救,旁人在手忙脚乱中救人无果,只能束手无措地看着他越沉越深……
身陷看守所和监狱的人,失去自由的恐惧会牢牢地控制着他,就像初学游泳时,我们对下沉的恐惧,使得我们拼命地划水,不断地扑腾,但是过多的不正确动作,只会让我们下沉地越快。
当我们真正地放松了身体,控制好呼吸,身体是会自然漂浮起来。但是,很难有人在恐惧中保持理性和平静。
律师,是他们在下沉过程中唯一能抓住的东西。但是,俗话说:“医得病,医不得命。”律师和医生一样,只能为当事人和病人提供解决方案。问题是,你有什么样的认知,就会相信什么样的解决方案。
失去自由的恐惧,同样让我们盲信一切走捷径的解决方案。尤其是,很多人进去,就是因为走了通向财富或其他的捷径,这也是路径依赖。漫漫申诉之路,实际上是信念之路!
但是,我还是敬佩他百折不挠的精神,正是这种精神造就了中国的民营企业家。我们的法治社会,也需要这种不放弃争对错的精神。当然,更需要相信法律的信念和培养这种信念的土壤!